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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共产党国际事务书记雷姆·哈赞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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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美国共产党“人民世界”网站
日期:2023年11月20日
题图:以色列共产党国际事务书记雷姆·哈赞(手持扩音器者)在海法参加抗议。
链接:https://www.peoplesworld.org/article/the-palestinian-struggle-within-israel-interview-with-the-communist-party-of-israel/


当炸弹如雨点般落在加沙、以色列加紧突袭被占领的西岸地区时,人们也许容易遗忘那些居住在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人。以色列约20%的人口是被官方称为“以色列阿拉伯人”的群体。他们通常自称“1948年巴勒斯坦人”(1948 Palestinians),以此与那些在色列建国时被迫逃离的巴勒斯坦人相区分。

对于留在以色列1948年边界内的巴勒斯坦人而言,以色列共产党(Communist Party of Israel)是占主导地位的政治力量之一。以色列共产党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至1919年成立的巴勒斯坦共产党(Palestine Communist Party):那时,犹太移民第一次将马克思主义带到这片当时还受英国委任统治的地区。长期以来,共产主义者始终在争取巴勒斯坦人的平等权利,争取建立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团结,要求结束以色列对西岸和加沙的占领从而使建立可存续的巴勒斯坦国成为可能。在这些方面,共产主义者始终是最主要的政治力量。

自1977年以来,共产主义者一直是和平与平等民主阵线(Democratic Front for Peace and Equality)——或称“哈达什”(Hadash)——内部的最大力量。“哈达什”在以色列国会(Knesset)中有5个席位,其中4个席位属于以色列共产党员。

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袭击后,共产党、“哈达什”以及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少数族裔都遭到了一波镇压和恐吓。

10月中旬,以色列共产党在以色列议会中唯一的犹太人议员奥菲尔·卡希夫(Ofer Cassif)因为批评加沙战争而被停职45天。11月初,以色列共产党的重要成员和前议员穆罕默德·巴拉克(Mohammad Barakeh)因宣布举行反战示威活动,在拿撒勒(Nazareth)被拘捕,理由是这可能引发“煽动行为”。更近一些时候,另一名以色列共产党的议员阿伊达·图马-苏莱曼(Aida Touma-Suleiman)因敢于谴责以色列军队屠杀无辜者而被制裁了两个月。

在以色列,已经出现了第一轮要求停火和归还人质的抗议活动。在此背景下,《人民世界》(People’s World)采访了以色列共产党国际事务书记雷姆·哈赞(Reem Hazzan),询问她对接下来一段时期有何展望。虽然最近发生了种种事变,但哈赞仍然对和平与平等的未来持乐观态度。

问:对于共产主义者、和平活动家以及那些推动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之间团结的人们而言,10月7日以后的情况与以前相比如何?在此期间,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公民的情况又是如何演变的?

答:实话告诉你,即便在10月7日之前,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积极参与斗争的党来说,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同样地,作为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公民,我们生活在一个只有犹太公民才享有民主的民主国家。

让我们以2018年的《民族国家法》(Nation State Law)为例。那一年,以色列国会通过了这项法律,规定只有犹太人才拥有这个国家的土地等一切东西。其实早在2018年之前,实际情况就已如此,但在2018年之后这被堂而皇之地写入了法律:现在,法律明确规定阿拉伯人并不是平等的公民。

在工作机会歧视、薪资差异以及教育和基础设施预算等各种方面,不平等是显而易见的。尽管我们的处境最近正变得越来越糟,但是我们成为二等、三等甚至是七等公民并不是2018年才开始的,更不是在过去六周之内突然发生的。

10月7日后,除了我们已有的恐惧——对政府迫害的恐惧——之外,还出现了一种新的恐惧:来自极端主义、右翼犹太组织的煽动。人们正在被逮捕。他们正在被拘留、被审问、被解雇、被大学驱逐、被赶出校园宿舍。在捍卫国家安全的幌子下,法西斯主义的现象和行为正在发生。

同时我们应该记住,在过去九个月中,共有几十万人一直在抗议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政府及其计划实行的法律改革。许多以色列人走上街头要求民主。在应当实行何种形式的民主的问题上,我们可能存在分歧,但是显然大家都感觉到现政权是有问题的。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巴勒斯坦人,也有犹太公民。这给了我们一些保持希望的理由。

问:在你看来,以色列政府应当如何应对哈马斯10月7日的袭击呢?你想对那些声称以色列只是在自卫的人说些什么呢?

答:作为一个党,我们要说:这种情况并不是从10月7日开始的。如果你非要抛开背景不谈,那么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们不能说这些事情是在一个和平的早晨突然爆发出来的,似乎巴勒斯坦人几十年来始终遭受的压迫和暴力并不存在一样。

即使我们不从1948年的浩劫日(Nakba)说起,而是从西岸地区被占领这一既定事实发生的1967年开始算起,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没有巴勒斯坦国。加沙在过去16年里一直被围困。西岸地区一直遭受着系统性的种族清洗。如今,西岸的针对巴勒斯坦人的越发激烈的暴力已无人关注,因为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加沙。在以色列军队的支持下,以色列定居者的暴力行为也已加剧。

如果你问我以色列应该如何反应,那么要我说,任何寻求和平的国家从一开始就不会实行占领。这样就不需要花几十年来解决这种问题(甚至现在已经花了几十年,而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一个正常的政府从一开始就不会处于这种境地。我认为,以色列政府在那时就本该明白,它急需一个政治性的解决方案。但对于这样一个极右翼政府,这种本该在10月7日转变的看法并未转变。如果你一开始就认定军事力量是你唯一的手段,那么你也就只有军事性的解决方案了,也就是更多的军队、更多的暴力。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相信:除了政治性的解决方案之外别无他法,特别是在加沙数千人被杀害以及如此多的以色列平民丧生之后更是如此。以色列士兵正在不断死去。越来越多的母亲正在为自己的孩子哭泣。流血事件并未停止。的确,加沙地区发生的情况可能比这严重20倍,但是我们要说,每一个孩子、每一条人命都同样重要——每个人都是如此,不分种族与国籍。

作为共产主义者和左派,我们会这么说,但其他人会这么说吗?他们不会。如果你对以色列的政策提出任何批评,你就会被自动归类为恐怖分子。这让我们陷入了一个非常不民主的境地。

我认为,衡量民主国家的标准不仅是它们在和平时期的所作所为,更是它们在战争时期的所作所为。现在,以色列国的性质正在暴露: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

问: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更大规模的支持停火的集会呢?这是否表明以色列社会的大多数人支持在加沙发动战争?

答:从一开始,警察头子科比·沙卜泰(Kobi Shabtai)就发布了一段视频,称在任何地方都不允许抗议。任何违反该规定的人都将被拘留、恐吓和罚款。他甚至威胁要把抗议者送到加沙!那些不服从这一规定的人们先是被拘留了几天,接着他们的银行账户和信用卡被冻结,为的是阻止他们再次走上街头。

此外,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Itamar Ben-Gvir)在过去两年里一直梦想着让武装暴徒为他干脏活。这些武装暴徒把自己称为警方的“平民支援部队”。这次战争给了本-格维尔一个完美的机会来实施这项计划。现在,他已经拥有了由武装分子组成的600多个小组,成员包括平民、退役军人和退役警察。他们在我们的城镇中不停巡逻。我居住在海法(Haifa),这是一个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混居的城市。这些人带着M-16步枪四处走动,嘴上说着这是为了维持秩序或支援警察部队,但主要目的却是为了恐吓阿拉伯人。

大多数海法的居民都处于某种形式的共存之中,不管是在两族共享的工作场所还是聚会场所。我们的生活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融合在一起。10月7日事件极大地震惊了以色列的犹太民众,并立即产生了针对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大量煽动。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让人们哀悼,让人们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两天后,人们开始被逮捕,罪名是在社交媒体上进行煽动。警察会在半夜闯进人们的家中并实行暴力逮捕,强行从家中劫走民众。我认为,左翼的巴勒斯坦公民当时正在非常仔细、非常谨慎地关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马上就明白了,任何反对战争的迹象都将被全力扑灭。鉴于他们在加沙发动的暴行以及对定居者在西岸地区胡作非为的放纵,他们显然就是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问题是,我们现在正处于紧急状态下,而这意味着任何镇压都被认为是合理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一些前议员,如我党的穆罕默德·巴拉克同志。他因为宣布发动反战示威而在拿撒勒被逮捕。有些阿拉伯法官拒绝延长一些人的拘留期限,认为逮捕这些人毫无依据,于是这些法官也成了当局的目标。这就是当局以及那些右翼暴徒的所作所为。

在上周的一场反对限制言论自由的抗议活动中,我的同事和同志们遭到了暴力殴打。在特拉维夫有15人被捕,在耶路撒冷也有另外两三人被捕。他们都遭到了严重的殴打。

所以你懂吧,一个普通人并不太敢真的上街抗议:你刚一上街,就有可能发生上面这些事情。总体而言,只有那些要求释放人质的示威才被允许。

问:尽管处在这种镇压的氛围之中,但你依然对未来保持乐观情绪吗?是什么激励你继续前进呢?

答:我认为这是因为再无他路了。这也许听起来很幼稚,但我认为共产主义者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因为你必须相信你能做出改变,你能给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我们必须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只有在你关心人权和尊严时才能找到。我们不只是要求平等,我们还要求尊严。因为人们想要得到尊重,不论自己是阿拉伯人还是犹太人。除了重新回到老式的两国方案之外,真的别无他法。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即便我们已经为和平、尊严、正义以及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之间的共处而斗争了几十年,但是我们仍在这里。仅靠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是无法实现任何事情的。

因此,作为共产主义者,我不得不采取乐观的态度。然而,我们仍在继续前进,这不仅是因为自己感到乐观,而且还因为我们看到整个世界的人们都站在巴勒斯坦人民的一边,尽管他们的政府并不如此。在全球各地发生的抗议活动减轻了巴勒斯坦人民的孤立感,也让我们以色列的左派感到不那么孤单。